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滿陽光

　　周六溫晴的下午，我帶著女兒回到了娘家，這兒遠離聒噪的馬路，幾畝水田環繞著一棟二層小樓，十幾只雞悠閑地踱著步子，一只小黃狗趴在門口打著盹，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一切還是那么清凈而安逸，剛到門口，心就安定了不少。聽到門口的聲音，老媽快步走出來，提了一把還未擇干凈的青菜，胸前還掛著幾片殘葉，裂開嘴，笑著說：“好久沒回來了，今天住一夜吧?”我點了點頭。

　　為了這一夜，她搬出幾條微微泛黃的被子，看了看我說：“這還是你結婚前我們自己種的棉花壓的被子，你還記得嗎——”邊說邊伸手拂了拂樟木樹下的晾衣繩。陽光很美滿地灑下來，在地上鋪了幾層厚厚的溫暖。我和女兒追逐著脫落了鏈子的小黃狗，身子擦過香樟味的被子，軟軟的，厚厚的，如同穿梭在云霞之中，我仿佛看見多年前，鍍上了金子的云朵被媽媽一片片從棉枝上揪下來，互相簇擁在棉花匠人靈巧的手下，連同媽媽對女兒婚姻的美好期待和祝福，緊實成一床床嶄新的溫暖，如今它們被緊緊地拴在晾衣繩上，一同拴上去的還有一段久遠的歲月……

　　下午的時光在與小狗的賽跑中消逝，是該收被子了吧?我牽起小狗的鏈子，輕輕地系在樟木樹的主干上，它“汪”地一聲喊出了廚房里飄香的飯菜，快活地搖了搖尾巴。

　　老媽踱了出來，拿著一支紅色的藤編拍子，緩緩走到被子旁，抬頭看了看黑色樹木剪影間那枚欲頹的斜陽。屋檐的影子從西溜到東，現在卻安分地待在被子的一角。媽舉起拍子，“撲”地一聲打在影子上，幾抹微塵浮起來了，趕走了落著的嗆人的灰塵;又一下拍在晚霞間刺出的炫目陽光上，趕走了我煩躁與不安的心情;最后一下拍在被子的正中，這一次什么都沒有趕走，卻把天空的斑斕色彩，陽光的溫婉可人，都輕輕地拍進了我的心里。

　　飯桌上，平時不太善于說話的老媽邊吃邊笑，她很開心，因為難得來住一晚的女兒和女兒的女兒把這個下午過得很開心，小黃狗小小的嘴巴大嚼特嚼，享受著晚前最后一點絳色的美滿。

　　晚間，那條微微泛黃的被子鋪在床上，鉆進去，有陽光甜甜的，暖暖的味道，它伴著翠色樟樹的發香，一點點溜進一個女兒充滿感激的心里去。雖然外面夜風浮動，涼意襲人，但我真的很想說，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滿陽光，暖暖的、暖暖的……

　　謝謝你，媽媽!

　　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滿了痛悔

　　您走了。

　　其實，走了也好。

　　兒子、老伴、兒媳婦、孫媳婦，他們都已經先你而去。您到了那邊，應該不會再孤獨了。多少年了?您耳目失聰……現在應該好了吧?我聽說人一旦去了另一個世界，就一下子什么都能看見，什么都能聽見。現在，您是在看著我嗎?我還是不是您記憶中的那個欺負您眼睛不好故意躲在竹林里的小丫頭?那個上了大學以后還纏著您，要跟您一起睡的大姑娘?那個都未能幫您熱一杯牛奶就匆匆離去的無情的外孫女?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那竟是我們之間的最后一面。

　　那一次回去，時間太匆忙。母親跟我說，要不就不要再去看您了，因為您已經連她都不記得了。我不信，買了您最愛吃的雞蛋糕去看您。家里的大門緊鎖著，許久沒有人住的樣子。雖然母親早就告訴過我，表哥在外打工，平常您就一個人在家，兩個表姐輪流來給您送吃的。但當我透過窗戶，看見您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還是忍不住地一陣酸楚。

　　您中年喪子，留下兩個表哥，三個表姐。舅母是頂不管事的，您一個人支撐那么大的一個家庭，吃了不少的苦，您的眼睛就是被常年的眼淚水給漚壞的。如今，您的孩子們要么已經先你而去;要么在外上學、打工;要么已經出嫁、整日里忙不過來;要么就是自己身體也不好，住得又太遠。最后，竟沒有一個在身邊了。聽母親說，最近幾年，您都是一個人坐在床上，一個人自言自語?，F在想來，那是多么漫長而又無邊無際的黑暗啊。

　　翻了窗戶進去，走上前抱著您，在您的耳邊大聲喊：“婆奶奶，我是蓮丫頭，蓮丫頭。”“蓮丫頭，蓮丫頭小的時候真皮，有一次……”您干枯的臉上竟綻放出春花般的燦爛，那些被您絮叨了一輩子的小事又被您一一從記憶深處翻檢出來。您是真的癡呆了嗎?可為什么獨獨記得蓮丫頭童年的那些小事呢?我是您一手帶大的，在母親于我還是一個陌生人的時候，是您給了全部的愛，以及童年所有的記憶。但是，出租車就在外面等著，我不能再聽您細細講說這些往事了。我往您手里塞了一塊蛋糕，又把牛奶打開拿給您。你咬了一口蛋糕，說“好吃”，神情像個孩子。小時候，您給我烙餅吃的時候，我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您又吸了一口牛奶，皺著眉，搖搖頭說“這怎么是冷的?”我抬頭看到外面焦急等待的出租車司機，心里想著當時天氣暖和，牛奶冷一點也沒關系，就急匆匆地跟您說“我走了”，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見，只聽到您接連在說“這個怎么是冷的?”

　　您走了，從我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心中是多么的痛悔!“這個怎么是冷的?”這是您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無數次的夢里，我都聽到您在問我，“這個怎么是冷的?”我要怎么回答您呢?說牛奶冷著喝也沒事?說我當時太年輕不懂事，不知道老年人腸胃不好?說我工作太忙，忙到甚至來不及幫您牛奶熱一熱?可是，我是多么希望當時能幫您把牛奶熱一下，等著您喝完，聽著您把蓮丫頭小時候的那些事也給一一嘮叨完?？墒?，一切再也不能夠了!不能夠了!真的對不起!

　　您走了。

　　其實，走了也好。

　　走了，您就再也不用一年一年地，一個人坐在床上。生命能夠承受與不能承受的，您都承受了!從此，愿您遠離所有的不幸和苦難，去往幸福的天堂。

　　那一刻，我心中充滿了釋然

　　季節的風，緩緩的吹向了流年深處，吹皺了平靜的心湖，在圈圈漣漪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不堪的自己。

　　“校長讓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我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扇陰沉的大門的，只清晰地記得那一刻，心中的疼痛如高山上的雪蓮一樣，凜冽地開放。真的不明白為什么對學生的真心付出，換來的卻是家長的不理解甚至是無中生有的詆毀，對教育的滿腔熱忱被現實剝離得如同風化的巖石般一片片脫落。反思、檢討……繁重的壓力所帶來的憂愁，充盈了一血一脈一身心。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我望著窗外，喃喃自語。“出去走走吧，再不出去都要發霉了!”老公溫柔的聲音傳來，暖意慢慢包圍過來，抬眸，迎上那雙柔和的眼睛，不知不覺中早已達成的默契，讓我們透過彼此的眼神就可以讀懂一切。感謝一路有你，不然真不知道這灰暗的日子我將如何度過了!一路無言，老公手心傳來的溫度卻讓我的心倍感踏實，這一刻，只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走過那個拐角，抬頭，目光竟與一棵梅樹邂逅。它低低矮矮的，無言的立在道旁，墨色的樹干僅腕口般粗細卻顯得蒼勁而堅韌，仔細看時，竟發現枝頭點點粉白的梅花已不再完整，是最近的霏霏細雨把它們打落到地上的吧!這么美的花即將化作花魂，香消玉殞了，疼痛溢滿心間，我小心地撿起一枚花瓣，摩挲著，感受著它們最后的一點余溫。生命竟是如此的短暫與無奈，想必幾天前，梅花初開之時，它們一定也有著無數的憧憬與希冀，而今這梅花同樣透著凄美與憂傷，我的眼簾不覺濕濕的，莫名的難受像種子發芽，結出的全是苦澀的果實。

　　輕撫著梅樹蒼老的樹皮，歲月的年輪勾勒在它的身上，深深的溝壑，深深地戳出了我心湖的絲絲漣漪，在周圍漾開，擴大……突然幾個灰色的花苞闖進我的視線，它們緊緊依偎在枯瘦的枝干上，那花苞已經露出淡粉的花骨朵兒，正艱難地一點點的膨脹，像孕婦即將臨產似的，那是怎樣的永不言棄啊!我感受到生命的律動和新生命的偉大，一股暖意涌上心頭，身體中似乎有一股充滿希望的血液在奔流，在澎湃，逐漸沖走了我心結處的彷徨與憂愁，突然想起了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是啊，所有的榮譽和盛典不過是一季的盛花，轉瞬間都會化為流水，那些相識的和不相識的人包括我們自己，都不過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而已，而我何必糾結過去呢，放下即是永生!那一刻，我心中充滿了釋然，原來冬天也是有溫度的……